19(上)
他无可奈何,张佳乐倒怔住了:“怎么,你觉得这样不好?”
一旦散尽武功,便筋脉俱毁,从今后再也不能习武,无异于废人一个。从前张佳乐总无法接受,要他这样庸碌痛苦地活着,他宁可坚持到山穷水尽之时,一死了之。然而如今大限将至,他的心态也发生了剧变。一想到在他死后,叶修要么孑然一身,要么琵琶别抱,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他感到难以忍受。
人生已了到如此地步,死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只是万事万物皆可抛掷,万丈红尘里,他却唯独舍不下一个叶修。
“你这是存心想害我吧?”叶修看着他,“你就没想过,这样一来,无论输赢,我心里都好受不了。”
张佳乐怔忪了片刻,随后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和愧疚:“我并不是……并没有……”
叶修抬起一只手来,示意他不必再说了。一阵夜风拂过,柳丝随风舞动,在两人的脸上都投下斑驳交错的阴影。
“我回去了。”半晌,叶修说道,“明天还有一场硬仗呢。”
张佳乐没有说话,只在叶修转过身后,复又呜呜地吹起了木叶。
“别吹这个了……”叶修头也不回地说道,“一晚上都是这个,你不烦我都烦了。”
于是《杨柳枝》戛然而止,片刻之后,已然换了另一个曲调。乍一听见这个,叶修的脚步迟疑了片刻。然而他终究还是大步向前,没有回头。
那晚陈果没有睡好,半夜辗转反侧,老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木叶声。起先是反反复复的《杨柳枝》,不知什么时候就换成了《阳关三叠》,她听得心烦意乱,最后只好披衣坐起。
唐柔倒是睡得很沉,陈果怕吵醒她,蹑手蹑脚地走进院子,望着一轮明月发呆。今晚月色倒是很好,只是她心事沉重,又听着远处如泣如诉的乐声,更是没了睡意。
“谁这么有病,”她嘟囔了一句,“大半夜不睡觉!”
然而听了一会,她也开始入神了,心想这吹木叶的人该是有满腔的愁绪,才如此不能释怀吧?
感怀,感怀,思君十二时辰。
商参各一垠。
陈果一夜未眠,兴欣的众人第二天也都起得很早,吃早饭的时候,连天色都将明未明。
虽然和上一战比起来,紧张感减轻了一些,可兴欣众人大多数还是脸色凝重。陈果心烦意乱地一一打量着大家,所幸苏沐橙还算放松,跟她说笑了几句。
“昨晚你好像没怎么睡?”苏沐橙问,“我听见你起来了。”
“也不知道谁大半夜吹木叶,”陈果抱怨道,“有毛病啊。”
苏沐橙没答话,陈果倒怀疑自己眼花了——难道方才苏沐橙是冷笑了一下?
她正疑惑,叶修正好走到餐桌边上,依旧是平时那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吃什么?”陈果赶紧招呼他,“粥?馄饨?”
“馄钝吧。”
大战在即,陈果格外殷勤,居然亲自盛了碗馄饨,给他端到桌上去了。
“勺子呢?”叶修一伸手。
“自己拿去!”陈果的殷勤也就到此为止了。
“喏,勺子给你。”苏沐橙笑吟吟地递了把勺子给他,叶修接过来,埋头吃饭。
“你昨晚去见张佳乐了吧?”趁着叶修吃东西,苏沐橙小声问。
“醋在你手边吧,给我递一下。”
“他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让你手下留情?”苏沐橙问,“他是不是许给你什么了?”
“这馄饨汤有点腥,得加点醋。”
苏沐橙把装醋的小瓷壶拎在手里,追问道:“他肯定求你放水吧?张佳乐这个人,为了盟主之位什么都豁得出去。你是不是打算……”
“帮我加点醋,有香菜没有?”
苏沐橙怒了,抬手把一整壶醋都倒进他碗里。
“你吃啊!”
叶修抬眼看看她,只见这姑娘一脸愤怒,眼神里居然带股杀意。
“我要是真对他放水,你怎么想?”叶修笑道。
“不怎么想,我不信你能干出这种事来。”
“那可不一定。”
“我知道,这对张佳乐来说是孤注一掷……”苏沐橙叹气,“这次他再功亏一篑,按他那个钻牛角尖的性子,多半只剩下死路一条了。可你总不可能忘了,兴欣有这么多人,他们跟着你,是拿性命在搏前程。对我们这些人来说,这又何尝不是孤注一掷?”
“小唐明年要回家了吧?”叶修的目光落在唐柔身上,“唐家再纵容她,明年也该到极限了。”
“还有罗辑,我听他说起过,明年就该回到业师身边了。老魏早定下明年要金盆洗手……”苏沐橙笑道,“是我糊涂了,我和你说这个干什么?你肯定没忘。”
“当然没忘了。”
“嗯,那就好。”苏沐橙将碗一推,“赶紧吃饭。”
叶修看看那浸了一壶醋的馄饨,居然真的拿起勺子,若无其事地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