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ergreen

34
张佳乐做了个梦。
那是好几年前的春日，天空低垂着四角，在远处和原野连成一片。他和叶修共乘一骑，红鬃马悠然地踏着步子，马蹄惊起了几只翻飞的蝴蝶。

“我还没去京城呢。”自己侧头对叶修说道，“你家是王府，是不是特别大？”
“也还行吧。”叶修坐在他身后，怎么说话都是个耳鬓厮磨的姿势，“我们回去了，估计要被我爹赶去住廊房……旁边就是马厩。”
“这么好？你家是不是很多马？”
“……”
“你家花园是不是也特别大？”自己兴致勃勃地规划，“到时候我就在花园里种两棵山茶，过了几年，保证比房檐都长得高……”
“你醒醒，京城种不活茶花吧。”
“那京城有什么花？”
“呃……”叶修像是被问住了，隔了一会才答道，“桃花？”
“桃花也好啊，最好种在水边。春天的时候，满池都是桃花水，然后就可以坐在树下赏花，弹琴……”
“你弹还是我弹？”叶修问道。
“你。然后我就跑到你身后，一脚把你踹进水里去。”
“……”

他在梦里大笑起来，然而这一笑不打紧，却牵动着全身的伤口都跟着痛了起来。从生死边缘醒来的经历，张佳乐已经有了好几次，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到了三次四次，简直是要习以为常了。
“都醒了就睁眼睛吧，”耳畔有个声音说道，“我都在这等了半天了。”

张佳乐试了两次，第三次的时候，终于把眼睛睁开了。晨光熹微，叶修正坐在他床边，见他醒了，就伸手在他脸颊上扭了一把。
“我也是服了你，血都快流干了，晕着还能笑出来。”叶修放开手，从旁边端过一只茶盏，“喝水么？”
他这么一问，张佳乐才觉得喉咙发干，就着叶修的手喝了几口水，思绪渐渐清明起来。
“你动用内力了！”想起昏倒前的最后一幕，张佳乐心中大惊，几乎就要翻身起来，“你用内力把毒性锁住，可是……”
叶修手疾眼快，立即把他按在床上，手底下倒还拿捏着力道，生怕弄痛了他。
“我没事，”叶修在他头顶拍了一下，“这么点小事都能难住我，我是怎么当上四届武林盟主的？”
“但是……”
“百花缭乱既然能被移到我身上，自然也能被移出去。”叶修笑道，“叛军攻进城门之前，我把毒性转给了苏沐秋，自然也就能使用内力了。”

万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转折，张佳乐目瞪口呆，一时转不过弯来。然而他仔细地打量着叶修，并未看到有被毒性侵蚀的迹象，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你没事就好。”他颤声说。“只要你没事……”
“我是没事了，你伤的可不轻。”叶修转过头去，把茶盏重新放好，隔了一会才又说道，“本来这会我们都拜完天地了，现在这么一折腾，你先躺三个月再说吧。”
“局势平定了么？”张佳乐忙忙地问。
“平定了。你晕了三天，错过了登基大典。苏沐秋也是前天才醒，百花缭乱的毒性和他相冲，他要封住毒性很不容易。”叶修端过一碗药来，“先把药吃了。”

药不知是什么东西煎的，苦得很，然而叶修一勺勺喂到他嘴里，张佳乐竟根本吃不出味道。天光渐渐明亮，透过雕花的窗棂，将叶修的轮廓照得分明，张佳乐盯着他，愈发觉得这像是个梦了。
“真的是你么？”他脱口而出。
叶修手上的动作一顿，似乎是想笑，终究没笑出来。他咳嗽了一声，将药碗放下，若无其事地答道：“当然是我了。怎么受了次伤，还变傻了？”
张佳乐怔怔地看着他，胸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望着叶修，他心里唯有一个念头：从今往后，自己就是死，也不肯离开这个人半步了。

“小唐和沐橙都是轻伤，休息几天就好了。文州倒是伤得比你还重……”叶修说到这里，似是不愿多提那天的事，“霸图来问你的消息，我让他们不用来探病，过几天直接来观礼就成了。”
“观礼？”
“我爹不知抽了什么疯，突然又非要我去袭王位。”叶修一脸嫌麻烦的表情，“这下婚礼事情就多了，也不知他怎么跟叶秋说的……”

他不提叶秋还好，一提起来，张佳乐方才回过味，顿时怒火上涌。
“你还敢提！上次还装着不认识我？”张佳乐大怒，“我一来一回跑了几千里，你觉着挺好玩的是吧？”
“我这个弟弟太没用，”叶修十分惋惜，“连你都骗不过去。”
“合着我让人捅了十几刀，在你看来都是白折腾是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张佳乐越想越气，“你倒是给我说说！”

一想到自己跟傻子似的，被叶修诓着奔波千里，还美滋滋地轻薄了小舅子，张佳乐就恨不得把叶修暴打一顿。他怒火上头，也顾不得身上有伤，当场就要起来揍人。可才支起一只胳膊，叶修就俯下身来，伸出手将他圈在了怀里。

“别动，你这还受着重伤呢。”
“重伤怎么了？”张佳乐气得喷火，“信不信我能把你也打成重伤？”
“信信信，”叶修似乎很是无奈，“但事从权宜，现在你不好动手，真忍不住的话……让你咬一口？”
张佳乐自然不跟他客气，一口咬在他脖子上。然而不待用力，他却心里一酸，将脸颊埋在叶修的颈窝里，几乎掉下泪来。
“你不知道我当时多害怕……”他小声说，“西凉那么远，我怕我们死都不能死在一起。”
叶修没有回答，只是抱着他的手收紧了些。张佳乐想，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跟他分开了，一生一世都不够，必须要生生世世……

然而不待他感怀，外头就传来一阵脚步声，并着义正词严的劝阻。
“陛下请三思！天子是君，他是臣民，哪有臣子病重，君上亲临探望的道理？他虽然有功，也不能骄矜至此……”
可惜劝阻并未生效，苏沐秋一推门就进来了，正撞见两个人在床头搂搂抱抱。他尴尬的不行，对面两个人却一个比一个大方，一点腼腆的意思都没有。

“身体还行？”叶修关心了他一下。
“还行吧，就是不能动用内力，感觉走路都腿发沉。”苏沐秋抱怨，“你怎么熬了一年的？”
“习惯了就行，”叶修说，“不运行内力，还挺轻松的。”
“叶修说你的功法和毒性相冲？”到底是百花的秘技，张佳乐更知根知底，“如果真是这样，你再不能把毒性转移给别人了。否则到时候真气紊乱，谁也救不了你……你这等于是自废武功了！”
“我知道啊。”苏沐秋满不在乎，“反正朕富有四海，还用得着自己出去打架？”

“大胆狂徒！”王爷在门口听了几人的对话，直气得浑身发颤，“见到圣上还不跪拜！”
“免了免了，”苏沐秋赶紧摆手，“这会给我跪一个，转头再揍我一顿，不值当。”
叶修叹了口气，嘟囔了一句“又开始了”，张佳乐不明就里，打量着王爷问叶修：“这谁啊？”
“我爹。”
“哦！”张佳乐听了，赶忙冲他笑笑，打了声招呼。
“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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