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乐-红鬃烈马-20(下)

“还挺精神的。”来人似乎是笑了,“看来是真没事啊。”

 

“嗯。”张佳乐说道,看着那个人影慢慢走近了。

 

  营帐的帘幕半开着,一缕月光幽幽地从缝隙里照进来,那个人的脸庞逐渐在月光下清晰起来,竟然有种梦境似的不真实感。张佳乐静静地望着他,千百种情感混杂在一处,最后居然只剩下一种梦游似的平静。

“出去走走?”叶修提议道。

  张佳乐迟疑了一下,叶修就不大耐烦:“别装病啊。还没伤到下不了床的地步。”

  张佳乐反驳道:“你怎么知道?”

“我自己下的手,心里有数。”

 

  他这么说,张佳乐倒默然了,最后还是披衣起来,和叶修一起走到了账外。夜已深了,一片片营帐中传来的只有鼾声梦呓,螽斯在丛生的杂草中鸣叫不休,嘈杂中反而生出了种苍凉的寂静。

  月明星稀,两个人默默在荒原上走了一段,谁都没有先开口,佯装无意,却都在偷偷地观察着对方。张佳乐看见叶修步履稳健,气息沉稳,知道他在白天的混战中并无大恙,也就放下心来了。

 

  自己在蹀血的疯狂中究竟有多么骇人,张佳乐心里还是多少清楚的。在不顾一起的爆发之后,哪怕是叶修,也不可能毫发无损地冲破百花缭乱的阻隔。至于最后那一瞬间的迟疑,究竟是反应不及,还是狠不下心……张佳乐并不清楚,却也不想深究。

  毕竟这已经是自己的极限。

 

  老实说,他没想过会是这个结果。这一年里,他赌上了自己的一切,甚至将生死都放下了……本来为终将夙愿得偿,却还是折戟沉沙。本以为会很难接受,然而这个结果真的到了眼前,自己的失落和悲痛,却远比预料之中要清。

  或许是因为已经竭尽全力了吧?结果虽然残酷,但他并没有多么不甘或绝望,只是觉得非常遗憾。

  他能为之付出的一切,已经全部燃烧殆尽了。现在回头看看,张佳乐才恍然发现,自己究竟为这个梦想牺牲了些什么。如果不是当初的孤注一掷,他和叶修也绝不会走到今天的境地,可他并不后悔……

  又有什么好后悔呢?毕竟他已经彻底地燃烧过,像狂风中的火焰般,直到油尽灯枯。

 

  不只是月光的缘故,还是受伤的关系,张佳乐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然而神色沉静如水。叶修不时地看向他,只觉得这些年在他目光里跳动的疯狂和焦虑突然消失了,仿佛暴雪熄灭了燃烧的岩浆,又融化成一座宁静的湖。

  这倒让他想起了两人刚相识的时候。那时候张佳乐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侠客,天真烂漫又充满锐气,所有人都觉得他热烈又开朗,没有一丝阴霾……可在一个雨天,叶修却看到他站在水边,静静地看着水面出神。

  那时候的张佳乐,仿佛在心中藏着无数的心事,让叶修想去一探究竟。可等到自己真的了解了他,却发现张佳乐心里装着的,不过是些固执的傻念头。

  怎么会有这种人呢?年岁渐长,却在牛角尖里越钻越深,直到遍体鳞伤也不肯转圜。叶修越是懂他,就越是对他无可奈何……可越是无可奈何,就越是难以割舍。

 

 “你还是早点回去吧。”又走了一会,张佳乐说道,“明天一早不是又要开拔了?后天就是决战了,你别功亏一篑。”

“其实你心里盼着我输吧。”叶修笑,“周泽楷给你报仇,不是挺好的?”

  这当然是句玩笑话。两个人心里都清楚,无论胜负如何,他们都不可能互相仇视。然而张佳乐却定定地看着他,极为认真地反驳道:“不是,我希望你赢。”

  叶修愣了一下,还是笑着问:“是么?”

  张佳乐仍用那种沉静的表情望着他,月华如水,而他的目光也像月光般坦率透明。

 

“我当然盼着你赢啊。”他缓缓地说道,那宁静而娓娓的语调,简直不大像他了,“你知道么?这些年我也有支撑不下去的时候,也有快到绝境的时候……”

  这更是不像他了,这些年无论怎么艰难,张佳乐却是个从不诉苦的人。叶修简直呆住了,他一瞬不瞬地望着张佳乐,只觉得每个字都像是一箭,血淋淋地射在自己心上。

“然后我又总见不到你。可其实也不用见到你,只要想起你来,就觉得好像没那么难熬。我对你……”他停顿了一下,省略了部分的内容,只是说道,“所以我当然盼着你赢。”

 

  他省略了什么,叶修是不消问的。这些年来,无论两个人怎么僵持,无论受到什么冷遇,张佳乐却从不吝惜对自己表明心迹。但这次不一样,这次完全不一样……

  叶修不懂究竟是为什么,可自己的内心确实是发生了一次强烈的动摇。那些让张佳乐醒悟,逼迫他迷途知返、悬崖勒马的坚决,突然就变得不堪一击起来,这到底是一时的心软,还是漫长岁月里最终的妥协?

 

  夜风吹过莽莽的荒野,两人久久地相对,不置一言。

“我走了。”半晌,叶修说,“天快亮了。”

  的确,月亮已经渐渐西沉,那光芒也变得越发朦胧稀薄,甚至在夏夜中带着一抹轻寒。他的马就在附近,现在回程,刚好在天亮前赶回兴欣的营地。

  

  张佳乐自己没有留他,甚至没有说什么道别的话,只是站在一棵柳树下,默默地目送着他。叶修翻身上马,骏马疾驰而去,他不用回头也知道,张佳乐一定还站在那里,或许会在那里一直站到天明。

  三十步。五十步。八十步。

  一百步,两百步……

 

  突然间,骏马嘶鸣着仰起前蹄,居然是他的主人猛地调转了马头。隔得那么远,张佳乐的脸都有些模糊了,于是叶修只得朝着他喊道:“张佳乐!”

  树下的人望着他。

“之前说的都不算了,”叶修继续喊道,只觉得心里前所未有地畅快解脱,“等打完这一仗,我们就回京去成亲!”

  柳树下的人影一动不动,叶修也猜不到他究竟是哭了,还是笑了。

 

“好啊!”片刻之后,张佳乐也冲他喊道。

  于是骏马再次飞驰起来,在月华中扬起一片烟尘,转眼就消失在远方。张佳乐凝神望着那个影子,一直望着他消失在天地之间,再也无迹可寻,才终于支撑不住,重重地摔倒在荒草从中。

 

“繁花……繁花!”他嘶声唤道。

  马蹄得得,忠实的坐骑从不远处跑来,就看到自己的主人面色惨白,唇边涌出了血沫。

“走吧……”张佳乐扶着马鞍站起来,虚弱得几乎爬不上马背了,“我们得去个没有人的地方……”

  红鬃马一动不动,只是有大颗大颗的泪水,从那双温顺乌黑的眼睛里流淌出来。

“别哭啦……”张佳乐把脸埋在它温暖的鬃毛里,“我是要死了。我死之后,你就自由了,到时候再也没人驱使你,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在他的再三催促之下,骏马终于跑了起来,只是跑得那样沉重迟缓,那样步履艰难。然而张佳乐却不在意了,早一刻,晚一刻,到如今又有什么关系呢?

  叶修的确是手下留情了,那一记干净利落的直刺,其实并未给自己带来什么重创。可叶修不知道的是,在这一战不顾一切得疯狂中,百花缭乱却早已经突破了第五重,即使散尽武功,也回天乏术了。

 

  自己的大限终究是到了。不消多少时日,自己就要彻底丧失神智,沦为一具只知杀戮的行尸走肉。突破第五重时,也是修炼的难关,若无人帮助,修炼者几乎都要死于真气紊乱,气血逆行。如今他的情况危急,张佳乐却早已无心自救,只在马背上昏昏沉沉,神思恍惚。

  

  在滇国的时候,他常听见别人说起大象的灵性,据说象每到垂死之时,必然要脱离族群,孤身前往无人知晓的象冢。而现在他的大限已至,何处又是自己的埋骨之所呢?洪荒的天地宇宙中,从此后,自己就要无知无觉,无踪无际……

  意识消逝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叶修坐在一柱山茶下面,笨拙而不得要领地扶着琴。琴声断断续续,异常刺耳,叶修难得地束手无策起来,推开琴枕在了自己膝上。

“真累。”他说,“我睡一会。”

  于是自己就让他枕着,看着他在春日的阳光下酣睡,只觉得天地万物无不圆融美满,一花一叶皆是璀璨生辉。是啊,只要和这个人在一起,仿佛江湖的风雨寒霜都在春日中融化了……于是他也沉沉睡去,让一切消泯在那金色的暖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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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乐狗带,END

……当然是不可能的!我怎么可能把本命写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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