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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周线：初恋这件小事

                                              第七章

       当天的警戒一直到傍晚才结束。

       回哨所的路上，大家像是还没从震惊中缓和过来，一路都默默的，各怀心事，气氛诡异。唐柔留下来吃了晚饭，临走的时候很不满地说：“其实你今天不用出手的，我能搞定。”

   “你是能搞定啊，小唐。”叶修这会又抽起了烟，还拿烟点了点对面的张佳乐，“但是我们队伍里有个别人员素质极差，我是怕他暴起伤人。”

   “你妹叶修！你自己大街上搂搂抱抱的说别人素质差！”

   “都是未结合，政工部备了案的，搂搂抱抱合法合理，跟素质有什么关系。”叶修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的表现，“你来我这也备了案吧？要不我也和你抱一下？”

    “滚滚滚滚滚！！！”

    “叶修大大，我也备了案的。”方锐吃完了饭把筷子一放，“搂搂抱抱不来一发？”

   “来！”

      没等他俩抱上，张佳乐已经哆哆嗦嗦地掏出枪来，“咔咔”地换了弹夹。这顿诡异的晚餐，到底还是以张佳乐的暴起伤人为结尾，在一片混乱中和谐而又好地结束了。

 

      八点钟的时候，通讯员送来一张电报，来自兴欣总参谋部。叶修有点诧异，打开一看，没加密，整张电报就一个字，外加一个标点符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落款：苏沐橙。

 

       军用电报不花钱，这点不好，容易造成通讯资源浪费。回头和后勤部提一下。

       至于这封电报……

       叶修很希望它被敌军截获了。这得杀死对方参谋部多少脑细胞啊。

 

       把电报收好了，翻出军用地图来看着，看到入神的时候有人往这边走来。叶修抬起头等了一会，外面响起敲门声。

    “邱非？” 

       推门进来的，果然是一脸凝重的少年。

       邱非私下里来找他，这没什么不寻常的。这孩子他从小一直教导到大，看着他从一个新兵成长为嘉世的支柱，他前进的每一步都伴随着叶修的足迹。

    “队长。”邱非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很严肃，眼睛里灼灼地闪着光。

    “哟，”叶修放下地图，意识到什么事情有点不寻常，“大半夜的，怎么了？”

    

        邱非仍然站得笔直，脸上的表情绷得紧紧的，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老成，沉稳，又倔强。

       叶修示意他坐下，他却没动，固执地站在原地。于是叶修不再劝他了，就安静地等着邱非开口。

    “队长……”不知道过了多久，邱非终于下定决心般地开口了，“你喜欢周泽楷前辈么？”

       他没有叫他将军，只是使用了最普通的尊称。少年人执拗的心性里，他把周泽楷当作了一个需要去竞争的对手，而不是一个不可超越的界限。

       叶修有点意外。他一直以为邱非这次来千波湖，无非是想和尊敬的师长亲近亲近，毕竟这孩子从小就一直对他敬仰有加。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瞎问。”

   “我不是小孩子。”意料之中的回答。

   “未成年啊，还不是小孩？”

   “队长，我十八岁了。”

 

       叶修顿住了。他对邱非的记忆还停留在海原的战场上。十七岁的向导一次又一次地发起冲锋，在四面楚歌的绝境下安抚着他的战士，把希望和信念带给那些绝望而恐惧的哨兵。

       一转眼，他也长大了啊。

       叶修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邱非，他想起这个少年手持着军旗，在炮火中面对着战友们一个个倒下的身躯，高喊着“嘉世没有倒”的身影。

       在他的注视下，联盟的小英雄渐渐开始眼眶发红。

 

    “邱非，”叶修有点无奈，只好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年轻。等将来遇到你的哨兵，你会知道的。”

   “那队长呢？”邱非仍然紧绷着身体，好像害怕一放松了就会失去控制，“你遇到你的向导了么？”

       叶修看着他，没有回避，只是简短地说：“遇到了。”

       邱非凝望着他，眼神复杂。终于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抬手敬了个军礼，然后转身出了门。

       这孩子从来不在人前哭。

       年轻人啊，叶修感叹着，没有一个叫人省心。

       包括苏沐橙。

 

       叶修拿起那封电报看了看，最终还是决定毁尸灭迹。他没给苏沐橙打电话，估计这时候她的线路肯定被楚云秀占着——关于首都那件事，也不知道王杰希是怎么和她说的。

       随便吧，他想，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的确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不过是在那一天，他和周泽楷做了个纯情得匪夷所思的约定罢了。

       让我们把时间拉回一年前。

 

       地点是首都的红星会议厅，人物是若干高级军官，包括哨兵、向导和普通人，也包括视叶修——那时还叫叶秋——为洪水猛兽的向导联合会。

       事实上，这次会议正是向导联合会发起的。鉴于越来越多的年轻向导牺牲在战场上，向导联合会强烈抗议了联盟送向导上前线的行为。

   “八年了，我们的向导一直在牺牲！他们是联盟最宝贵的财产，是联盟未来的希望！他们原本是应该被保护、被重视的，而不是送上前线流血！”

      会议代表讲得慷慨激昂，周泽楷做为向导列席，在台下默默地听着。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很想反驳，但在会议上发言，对他来说果然是不可能的啊。往常这种时候，跳起来反驳的都是黄少天，不过这一次……黄少天因为屡次阻碍会议进程，被禁止参会了啊。

        这时候，喻文州温和地打断了会议代表：“不只是向导，我们的士兵都在牺牲。包括哨兵，也包括普通人。”

    “那你知道有多少向导牺牲在前线么？”会议代表像是被刺激了，更加咄咄逼人，“联盟有七万名向导在服役，八年里，有两千多人被派上了前线！你知道有多少个向导最后能活着回来么？不到一半！这个死亡率远远高于普通人，也高于哨兵！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喻文州一时语塞了。

       因为会议代表说的，是不争的事实。

       向导在前线所发挥的作用是巨大的。正因为如此，击杀一个向导对于敌方战斗力的损伤也是巨大的。尽管受到了了重重保护，向导在战场上面对的危险，却始终是最多的。

 

       一时间没人说话，然后一个声音懒散地响了起来。

    “这不就意味着，有了那一千多向导的牺牲，你才能站在这说废话么。”

是叶秋。

       他穿着军礼服，却没什么威严的仪态，然是东摇西晃散漫至极的样子。周泽楷看着他，感到自己的心一阵狂跳——是啊，果然是叶秋会说出的话。

 

       威武霸气地说完这一句，叶秋就因为破坏会议秩序，被人又一次请出了会议厅。这是第几次了？周泽楷回忆着，前辈似乎总是……被赶出去呢。

       看着叶秋从容走出去的样子，周泽楷有点想笑，于是他真的笑了。笑了一会，他觉得自己和这个会议厅里的气氛格格不入，于是他干脆站了起来，追着叶秋的身影跑了出去。

      会议室里一片哗然。

 

       周泽楷在院子里找到了叶修。树荫下的长椅上，他点燃香烟吸了一口，脸上是很舒缓的表情。会议室里不能吸烟，叶修已经憋了很久，周泽楷有点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被人赶出来的。

    “前辈。”

    “哦，小周啊。”叶修看见了他，并没什么意外的神色，只是往旁边让了让。

       于是周泽楷就在他旁边坐下了，春日的阳光下，两个人并排坐在长椅上，头顶是油绿的树荫。叶修一枝接一枝地吸着烟，仿佛憋了很久似的，那些烟雾被微风很快地吹散。 

       周泽楷有许多话想对他说。

       他想说，前辈你是对的。没有人喜欢战争，但是我们仍然无所畏惧地奔赴前线——为了保卫我们脚下的土地。

       他还想说别人并不懂，他们不懂你为这场战争牺牲了什么。你本来可以有十年宁静的时光、一个安稳的人生、一段幸福的爱情……你曾经有过的。

       但是他说不出口。

       他坐在叶修身边，静静地看了他很久很久，最后只是说道：“前辈……是对的。”

 

       叶修转头看着他，脸上被灿烂得阳光映得有些模糊。周泽楷看到他笑了笑，那笑容似乎非常、非常温柔。

   “小周啊，”叶修吐了口烟，看着天空说道，“在前线保护好自己。轮回总是护着你，这样肯定不行。战场上危险太多了，护得住这里护不住那里，到了最后还是靠你自己。将来你结合了，你的哨兵也不可能寸步不离的保护你，虽然他肯定想这么做。但是不行啊……那是战场，你们是军人。”

       周泽楷默默地点了点头。其实不用叶修来说，这些他早就懂了。

       因为这是战争。

       因为我们是军人。

       我痛恨战争，也畏惧死亡，但我是一个战士，谁也不能剥夺我战斗的权利。我愿意用生命捍卫这片土地——

       和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