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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话一出,张佳乐自然下手更狠,卢瀚文左支右绌,眼看就要不敌。正当千钧一发之际,外面甲板上一阵脚步声,人还未见,声已先至了。
“小卢你什么情况?能不能撑住?张佳乐在里面吧,我看见他的马了。喂,我说张佳乐,你这样是不对的,干嘛趁我不在就欺负小孩子?”
只听声音,张佳乐就认出那是黄少天,他停下手,冷笑了一声:“你来了正好,我连你一块欺负!”
“我怕死了。”黄少天走进船舱,翻了个白眼,“你哪次欺负着我了?给你个机会啊,我数一二三,你跑不跑?”
张佳乐正在气头上,听他这样说,顿时火气更胜。然后他瞥见黄少天朝叶修递眼色,又凑到叶修耳边说了什么悄悄话,一副亲昵模样,更是怒火中烧。
“认输好了嘛,认输我今天就放过你啊。”和叶修耳语完了,黄少天笑嘻嘻地说道。
张佳乐素来和他不睦,此时怒火攻心,更加之黄少天频频挑衅,也不顾自己未带兵器,提掌就朝黄少天打去。
“哎呀,动手了?那我也不客气了!”
语毕,黄少天抽出长剑来,竟是十二万分认真地与他对打起来。两人原本武功在伯仲之间,可张佳乐并无兵刃在手,拆了数招,竟渐渐露出颓势来。
“看剑!小心了啊!哎呀你居然躲过去了,下一招可就没这么好躲了!想好了没?要不要跑?现在跑还是可以饶你一命的……”
黄少天嘴里调侃着,下手却十分狠辣,剑剑直指要害,招招皆是杀招。张佳乐眼见式微,有心使出百花缭乱的武功,却顾念着船上那十几个小伶。
床舱狭窄无处躲闪,自己如若使出这门武功,不会武功的人势必要遭重创,体弱者或许还有性命之虞。就算这些孩子是蓝雨的门徒,但毕竟年幼,张佳乐始终不忍殃及,一再犹豫之下,竟彻底让黄少天占了上风。
“果然是江湖上的大神,要打赢你还真不容易啊!唉,要不要让小卢过来帮把手?你不介意吧?”
这样说着,黄少天却已把张佳乐逼到了壁角,在他未能收招的空当里,长剑闪电般地刺向他胸口。张佳乐心中一凛,自知避无可避,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灵台却蓦地清明了。
这就是自己的死期?没有意料中的恐惧和不舍,生死一瞬,他心里竟然满是轻松和解脱。终于,那种挣扎和纠结都到了尽头,反正自己的时日也不多了……
他闭上双眼,却没等到剑锋刺穿胸膛,一声金属碰撞的巨响回荡在船舱里,震得他耳膜生疼。
“不是让你别捣乱么?你瞎掺和什么?”黄少天无语地朝叶修嚷嚷。
叶修将手中的长矛收回来,“咔嚓”一声,矛尖往后反折,又变成了他素不离身的那把怪伞。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就是他骤然出手,横矛替张佳乐挡下了这一剑。
“我这是瞎掺和?”叶修语调仍是懒懒的,“你们蓝雨一船人围攻霸图一个,传出去丢不丢人,以后还怎么混。老韩知道这事,拼上性命也得撕了你,我这是在救你呢。”
“你看清楚,怎么是一船人了啊?”黄少天怒,“就我一个人动手好不好?公正公平!我给他跑得机会没?给了吧?他自己不跑,非要跟我打,技不如人被我杀了,搁哪说理都不冤吧?”
“得了吧,”叶修嗤之以鼻,“还技不如人……你敢不敢等他拿了兵器,找个开阔的地方再跟你打?”
黄少天不做声了。
“那黄少你是打不过他了?”卢瀚文适时地插嘴。
“我靠小卢你哪边的?”黄少天超级无语,“好歹我们也是坐过武林盟主位置的,能和普通人相提并论么?”
“可你还是打不过他呀!”卢瀚文一语道破不愉快的真相。
两个大小剑客在这你来我往地斗嘴,叶修心不在焉地听了两句,转头看看仍立在壁角的张佳乐。
“你傻了?”叶修指指舱外,“还不快走?”
然而张佳乐并不动,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我说你戳这干嘛,”叶修无语,“看热闹呢?”
张佳乐看了他一会,神色逐渐由惊愕转为苍凉,又趋于平静。最后,他用一种极深的眼神凝视着叶修,语调里带着一股很深的疲惫。
“你不必救我的,我就算死在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听他的语气,倒像是看淡了生死,让叶修心里没来由地一惊。
“是,江湖上死了谁都不是什么大事……可你不是还想在武林大会上夺魁么?不当上盟主,不实现你多年的夙愿,你就甘心死么?”
平时他说起这事,语气里多是讥讽,可张佳乐此时看着他,却看不出一点嘲讽之意。
“快走。”叶修又重复了一遍。
张佳乐在他脸上辨认了片刻,也分不清那种神色究竟是焦躁还是关切。他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一跃上岸,跨上红鬃马绝尘而去。
“哎呀,黄少,你看我的马!”卢瀚文兴高彩烈地指着张佳乐的背影。
“看什么看,”黄少天没好气,“都跑了,还有什么好看的。我说叶修,我好不容易偶遇张佳乐一次,你怎么这么能添乱?”
“是么?”叶修悠然说道,“这是偶遇啊?我还以为是你特意安插了蓝雨的人在这四周转悠,专挑他落单又没带兵器的时候给你报信,你好来堵他呢。”
“嗯?”黄少天干笑了两声,“这倒是个好办法啊。谁想出来的,这么高明?”
“我觉得你也没这么聪明,还知道让小卢先使激将法,又特意找了这么个地方,弄出一堆小孩让他有所顾忌。这得计划多久啊?”
“嗯,是啊。”黄少天顾左右而言他,“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卢瀚文啊。我新收的徒弟,西凉国的小王子……”
“你收的,还是喻文州让你收的?你回去告诉文州,别惦记拥立他当西凉国王,你们再借西凉的国力来称霸中原武林了。这小孩在西凉一无势力二无威望,要不然打小就被打发到中原来和亲?现在西凉国王和皇上热乎着呢,想指望他造反,没戏。”
“前辈,”卢瀚文也无语了,“我还在这呢,这话你等我走了再说行么?”
“实话啊!”
“……”
“好歹小卢也和你订过亲,你能不能别这么狠毒!”黄少天又嚷嚷起来了,“像话么?”
“和他定亲的是世子,跟我没关系。让他不满意找皇上抱怨去。”
“原来你不愿意跟我成亲?”卢瀚文看看叶修。
“不愿意啊!”
“太好啦,”卢瀚文喜形于色,“我也不愿意!你都能当我爹了。”
“……”
“行了,说正事,”叶修转向黄少天,“你干嘛这么想杀张佳乐?还处心积虑地设局杀他。”
“我想杀他奇怪么?这些年他整天惦记着怎么杀我,是个人就不能忍吧。再说了,霸图又是我们再江湖上的劲敌,杀了他于公于私都好,干嘛不杀。”
“张佳乐不是一般人,在霸图地位超然,百花旧部也有忠于他的。你杀了他,蓝雨也会有场血雨腥风,得不偿失。”
“是不是得不偿失,我们自己说了算。倒是你,为什么护着他?”
叶修本想敷衍过去,然而张佳乐离别时的表情竟在眼前挥之不去。
“你老实跟我说,你和张佳乐是不是有点什么?”黄少天很认真地追问。“要真是,我也不蹚这趟浑水了,大不了以后躲着他。”
“岂止有点什么,”半晌之后,叶修笑了笑,“我们有的多了。”
黄少天一脸惊愕,而船已靠岸,叶修也不管他,径自上岸走了。过了一会儿,花船重新驶入河心,笛声又呜呜咽咽地随风飘来,仍是方才的曲调。
叶修停住脚步,凝神停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他和张佳乐一起听过的戏。那时候张佳乐不过二十出头,有个他们共同的朋友办堂会,自己就被他死拉硬拽地拖了过去。
“这有什么好看的?闹哄哄的。”他们去晚了,戏台下乌央乌央地全是人,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我给你找个好座位。”张佳乐说罢找了一圈,最后硬是拽着叶修上了房梁。叶修无语,只能陪他坐在房梁上,一边看戏一边俯视众生。
这戏听得他昏昏欲睡,好容易熬到焦仲卿上吊死了,心想总算是唱完了。张佳乐倒听得很认真,还真情实感地评论:“这俩人真傻,干嘛自杀?爹娘不讲理,离家出走就得了呗。”
“你当谁都跟你似的来去如风啊。”
“那男的也傻,干嘛殉情?”张佳乐接着评论,“他老婆又不想让他死,他这么做多蠢啊。”
“你怎么知道他老婆不想让他死?”
“必须得啊。真喜欢一个人,当然盼着他好。”张佳乐转头看着叶修,“我要是死了,肯定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哦。”
“哦你妹啊!”张佳乐火大,“你不是应该感动一下么?再不济也得回应一下,说自己死了也希望我好好活着吧!”
“傻不傻,”叶修吐槽他,“我都死了,你还能活着么?”
“这怎么说?”
“没有我,你分分钟被人大卸八块啊。”
“卸你大爷!就因为有你,我才危险吧?”
俩人斗了半天的嘴,戏台上早散了场,人群也乱哄哄地走光了。张佳乐却还不肯下来,在房梁上打了个哈欠,将头枕在叶修肩上。
阳光从屋顶的缝隙里斜照进来。
春光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