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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没有抬头，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轻轻地摇了摇头。于是二十二岁的叶修在他身边坐下来，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点上，旁若无人地吸了一口。

       烟雾随风飘散，少年大约是闻到了烟味，终于抬起头，下意识地看了看身边。他有张极其英俊的脸，整个人好像从广告画中走下来的一样，美好得让人怦然心动。

       下一秒，那张好看的脸因为惊愕，整个地僵硬了。少年“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像蓄力一样，屏息了半天才断断续续地说：“叶秋……前辈。”

 

       被他叫做前辈的人笑了笑，叼着烟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少年果然没有再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他，表情像个被罚站的孩子。

       二十二岁的叶修用手在身边拍了拍：“坐啊，站着干什么。”

       少年看了看他拍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坐下了，满脸胀得通红。他似乎很想问问“叶秋”为什么会出现在嘈杂的广场上，随便地坐在长椅上吸烟。然而挣扎了很久，他只是成功地憋红了自己的脖子和耳朵，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新兵？”二十二岁的叶修挺友善地对他打招呼，并从烟盒里拿了根烟递给他。二十七岁的叶修在旁边看着，下意识地伸手去拦，却什么都没有碰到。

       少年看着那支烟，脸上一片茫然，但还是接过来了。递烟给他的人十分殷勤，居然还掏出打火机来，帮他把烟点上了。

 

       指尖的香烟闪着柔和的火光，少年左右为难的样子，到底还是学着“叶秋”的动作，把烟放在嘴里深吸了一口。半秒钟之后，他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连长长地睫毛都有点湿润。

       二十二岁的叶修毫无同情心地笑了起来。

    “真是新兵啊！”

       少年咳了很久，终于缓过气来，潮湿的黑眼睛显得很无辜。二十七岁的叶修看着看着，不知怎地就伸出手，对着五年前的自己竖起了两根中指。

 

   “……不是。”咳嗽完了，少年不知所措地夹着烟，小声说。

   “不是新兵？”烟的主人想了一下，从他手里把那支烟接了过来，“军校的，第一次上前线？”

 

       少年点点头，再次垂下目光。说到“前线”这个词的时候，他的神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年轻的脸上似乎蒙上了一层阴影。

   “你多大？十六？十七？”二十二岁的叶修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实在不想去，也有办法。”

       少年很慌张地摇摇头，似乎怕他误解自己，只是辩解的话半天才说出口：“……主动的。”

   “你是说……”二十二岁的叶修斟酌了一下，“你主动提出上前线的？”

      少年再点头，他就突然笑了，又欣慰又骄傲的样子，眼神却又很矛盾。

   “哪级的？”自己的那根烟已经抽完了，他把少年吸过的那支咬在嘴里，很随意地问。

        这个动作，让少年恢复正常的脸色又开始泛红。

 

   “75。”少年小声说。

   “什么专业？”

   “步战。”

       二十二岁的叶修皱着眉想了想：“你们班长好像是叫吴羽策？这两年学校里去得少，人都认不全了。”

       少年没有说话，吴羽策是步兵战技与战术75级01班的班长。01班是哨兵，02班是向导，03-15班是普通人。会在成年前就被派上前线的学生，不是哨兵就是向导，而少年身上并没有散发着中和剂的味道，似乎他只能是一个哨兵。

   “学年考评刚结束吧？”二十二岁的叶修一副同情的表情，“成绩怎么样？”

       少年犹豫了一下，答道：“还好。”

   “今年是惨了点，教务处给我看了，前三名都是向导。得努力啊，你们。”

    

       学年考评看得是综合成绩，由于选课差异和评分加权，哨兵、向导或普通人在评分上都没有特别占优势。普通人还好，哨兵和向导对排名的争夺却很执着，榜首争夺战的传统已经延续了几十年。

       少年不安地动了动，像是想解释什么，又有点犹豫不决。

    “第一名那个，枪支改装、远近程和移动靶好像都是满分？”二十二岁的叶修露出有点怀念的表情，“上一个枪系大满贯，都是六年前了啊。”

       少年不说话，神色似乎有些难过。谁都知道六年前那个枪系全能的向导是苏沐秋，谁都知道苏沐秋的哨兵是叶秋。

 

   “叫什么来着，今年这个小朋友……”叶修想了半天，“周——”

       他才说了一个字，少年却猛地跳了起来，像是受了惊吓。叶修咬着烟，又被他逗笑了：“哦，喜欢他啊？”

       少年惊慌失措地摇头，又开始脸红。

   “认识他？”

      少年摇头，又点头，又摇头，整个人都有点混乱。

   “不认识，想认识？”

      少年不动了，又慌乱又纠结，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二十二岁的叶修还是笑：“年轻人啊。”

      他自己也很年轻，只是隐约透着一股沧桑。

 

   “都不认识，你喜欢他什么啊？闻见信息素好闻就头脑发热，早晚吃亏。”

       少年很紧张地往旁边挪了一点，如果这时候旁边有个向导，会发觉这附近投射出的精神暗示突然密集了很多，像是在拼命掩盖什么 。

       但作为一个哨兵，二十二岁的叶修丝毫没有察觉。他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头发，安慰般说道：“不过你眼光不错，玩枪的向导都牛掰，据说这个长得还好看。喜欢人家就加把劲！从前线立功回来，把勋章送他。”

       少年再次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叶修碾灭了烟，很了然地看着他，语气非常温和。

    “害怕了？”

       少年很诚实地点点头。他的确是主动提出要上前线的，却也的确在害怕。

    “上前线，害怕很正常。不过你想啊，你害怕，敌人也害怕，但至少你是自愿上前线的，他们是被逼的，所以你赢了。这么想，好点了没？”

       少年很认真的想了一会，轻轻点点头。

    “新兵上战场，打阵地战的时候别怕，真可怕的是遭遇战。阵地战都是有套路的，你来我往，坚持就是胜利。该躲就躲，该冲就冲，炮火密集的时候别慌。炮弹的作用永远是控场牵制，不是杀伤，躲开就行了。要遇见敌方炮火四处开花，像张佳乐那样，你就可以放心了——张佳乐的风格你知道吧？”

     少年点头，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炫……打不中。”

    

       叶修也笑了，在他头顶拍一下：“你这孩子，嘴还挺毒。回头把这评价告诉张佳乐，他还不得哭三天。”

       少年有点担忧地眨眨眼，二十二岁的叶修无语了一下：“这是个玩笑。”

      少年松了口气的样子，慢慢地说：“张佳乐前辈……很棒。”

  “一般吧，和我比。”

      少年一脸认同的表情，倒是年轻的叶修有些撑不住了。

   “还是你喜欢张佳乐啊？”他开始转移话题，“这个真没戏，人家身份证上是已结合。”

      少年急切而慌乱地否认着，叶修呵呵一笑，又点上一根烟。

   “其实喜欢谁不重要，认不认识也不重要。”二十二岁的叶修以罕见的温柔，安慰着即将出征的少年，“但是在害怕的时候，你就想想你喜欢的人，想想你还得对他表白呢。”

 

       少年静静地望着他，像是被触动了，又像是没听懂。阳光静静地洒在他脸上，他看起来像是凝固在时间里的一幅画。

       远处，一个装军装的漂亮女孩冲这边打着招呼。叶修站起来，冲少年摆了摆手：“走了啊。”

       他走出了几步，身后的少年却突然叫住了他：“叶秋前辈！”

       二十二岁的叶修回过头，看着少年因为紧张而再次涨红的脸。少年久久地不说话，叶修也并没有催促他，只是耐心地等着。

 

       半晌，少年才语义不明地说：“之前……没有。”

       二十二岁的叶修，和二十七岁的叶修，同时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又过了半天才补充道：“喜欢的人。”

       二十二岁的叶修，和二十七岁的叶修，这一次同时露出了顿悟的表情。只不过关于顿悟的内容，似乎是有些微妙的不同。

       二十二岁的叶修回头望着少年，对着他狡黠地笑了一下。他的背后是西沉的太阳，这一瞬间，年轻的将军就像是站在光芒的中心。

   “没有的话，你就想想我。”这句话仍然说得漫不经心，可这一刻他眼睛里却闪着难以描述的光彩，“等你立功回来了，我给你授勋。”

    

       说完这句话，他背对着少年挥挥手，大步走远了。二十七岁的叶修站在少年身边，陪他一起静静看着那夕阳里远去的背影。

       明明知道这是别人的梦境，但看了一会，二十七岁的叶修还是望着远方，对早就消失的、五年前的自己由衷地说了一句：“干得好。”

       像是对他的回答，周遭的一切飞快地发生了变化，几秒钟后，他和那个少年已经站在了运兵车的车门口。少年整齐地穿着军装，肩膀上带着少尉的肩章，白杨似的身体笔直地挺立着。之前那道恐惧的阴影已经从他脸上淡去了，那略带稚气的脸旁看起来坚定又果敢。

       他对着执勤的列兵敬了个礼，迈步走进了车门。二十七岁的叶修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与他乘上了同一班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