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ergreen

                                   29

       于锋离队之前，和全队进行了正式的告别。他说得冠冕堂皇，仿佛对蓝雨有多少不舍似的，其他人也都送上了祝福。

       黄少天看出来了，大家是在心照不宣地上演一场体面的表演。喻文州提早告诉他，就是希望他能够配合。

        但这一次，他不想配合。

       他当众戳破了于锋的惺惺作态，几乎没留一点余地。看着于锋尴尬的表情，他没有后悔，只觉得十分畅快。

        大家草草散场。基本可以说是不欢而散。

        等大家都走了，喻文州就委婉地提醒他，大可不必如此。于锋要走已成定局，大家都在联盟，日后还是要见面的。

      “我说错了么？蓝雨哪里对不起他了？他是新人的时候就直接让他打首发了，薪水上也没亏待他……”

        黄少天滔滔不绝地数落起于锋的不是来，越说越觉得愤慨，可喻文州只是静静听着，不附和也不反对。黄少天自言自语般地说了很久，等到他终于说不动了，喻文州才适时地开口了。

      “少天，等下跟我去一趟训练营。”

      “队长，我刚才说的你听进去没有啊？我跟你说，他这种行为就是见利忘义，是个人就要鄙视他。他把蓝雨当成什么了？跳板么？他现在说走就走，想没想过我们下个赛季怎么打——”

      “这本来就不是他该想的。”喻文州打断了他，“于锋已经走了。下个赛季要怎么打，这是我们该想的问题。”

        黄少天听得一愣。他不得不承认，喻文州说得有道理。于是他把对于锋的不满和鄙夷暂时抛下，跟喻文州去训练营见了卢瀚文。

       当初也是因为喻文州，他才注意到训练营里还有卢瀚文这个人。

       卢瀚文只有十四岁，因为天真开朗的性格，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黄少天和他交手一次就摸清了这孩子的斤两，天赋是有的，但风格和技巧都十分稚嫩。

       然而对于锋负着气，黄少天便越看卢翰文越顺眼，在心里不断列举出他的优点来。和卢翰文相处了一个下午，他对卢瀚文的评价越来越高，到最后，他甚至相信卢瀚文的能力足以取代于锋。

       他信了，其他人却没有信。

       为了卢翰文的事，俱乐部专门召开了一次会议，各部门的负责人都到了。尽管喻文州力荐卢翰文，但其他人都心怀疑虑——卢瀚文的年龄实在是太小了。

      “签约这么小的选手，之前还没有先例呢。义务教务都没完成，舆论不知道会怎么说……”经理持否定态度，“而且这么小的孩子，心性都不定，说不定哪天就会出什么事，到时候我们就很被动了。”

       他说得不无道理，其他人纷纷点头。黄少天在会议上一反常态地安静，但现在，他知道是自己该说话的时候了。

      “我不知道到时候会怎么被动。”他插话道，“我只知道现在我们已经很被动了。于锋走了，正面战场没有人顶住，我们连季后赛都进不去。”

  

        会议室里寂静了一瞬，黄少天偷偷看了眼喻文州，发现后者微微地对他露出了一点笑意。他知道自己这句话说对了，顿时有些得意——喻文州特意让他出席会议，就是要自己在这种时候支持他的。

        于是俱乐部最终还是采纳了喻文州的建议。

       为了让卢瀚文融入团队、适应联赛节奏，他们在夏休期也进行了大量的努力。卢瀚文是个性格讨喜的孩子，黄少天很乐意教导他，但很快他便有点沮丧地发现，卢瀚文从喻文州那里学到的更多。

      “队长说的话，我一听就明白了呀。”对此卢瀚文解释道，“可能是黄少你说的太多了，我抓不住重点。”

        ……黄少天就觉得，卢瀚文也不是一直都那么可爱。

        好在和喻文州比起来，卢瀚文更亲近他。和卢翰文在一起的时候，比起前辈，黄少天倒更像是个玩伴。他很喜欢带着卢瀚文一起玩，也喜欢和卢瀚文聊天——虽然更多的是他单方面地说话，卢瀚文听着。

       和卢瀚文聊天的时候，他难免会提到叶秋。卢瀚文已经和叶秋在网游里遭遇过，对叶秋的事格外感兴趣。这年的夏休期格外热闹，职业选手全都活跃在网游里，他们隔三差五地就能在网游里和叶秋相遇。

        叶秋也同样对卢瀚文很感兴趣。

        对此黄少天十分警惕，在网游里活动的时候，尽量都把卢瀚文带在身边。他倒不担心叶秋会把卢瀚文拐走，毕竟于锋那样的二五仔又能有几个。

       他担心的是卢瀚文会被叶秋给摸透。

      “你打听小卢的事干什么？老叶你是不是居心不良。”对于叶秋的提问，黄少天一概不肯回答，“这是我们蓝雨队内的事，你打听我们战队机密干什么。你现在应该专注你自己的事，好好训练保持状态。成天在网游里虐菜，你状态能好得了么？手感都没有。赶紧跟我去竞技场PK！”

       叶秋还真的跟他去了竞技场，只是没拿散人也没拿战斗法师，居然拿了剑客的账号卡。黄少天自觉受到了侮辱，打算大杀特杀，给叶秋点颜色看看。可两个人打了三局，黄少天竟然还输了一把，并且输得不算冤枉。

     “你们下赛季还能让小卢坐一赛季板凳？”PK完了，话题又回到了卢瀚文身上，“现在瞒着有什么意思，打两场什么都知道了。”

     “反正现在就是无可奉告，你不要想着套我的话，我是这么好上当的么？”黄少天仍旧不肯松口，“你不许在小卢面前胡说八道，什么板凳什么替补，你不要挑拨我们和谐的队内关系……”

     “不打替补啊？”叶秋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一上来就打首发？文州胆子够大的。小卢替的是谁的位置？……于锋？他要转会？”

     “靠啊！！！”黄少天再次知道了什么叫言多必失。

      他不承认也没有用，叶秋对蓝雨的情况十分清楚，已经推测得有七八分准了。提起于锋，黄少天的情绪瞬间低落了下来，他本想转开话题，却又有些赌气地不愿如此。

       说起来，于锋有什么特殊的，哪里值得自己闭口不谈？

       于是他大说特说于锋的错处，说他如何自私，如何不负责任。说到后来，甚至连黄少天自己都觉得说得过分了。

       可他就是赌气不愿住口，几乎将于锋贬损得一文不值。

      “队长还护着他……”他又抱怨起喻文州的态度来。

        然后他听到叶秋笑了一声。

      “老叶你笑什么？”黄少天气道。

      “于锋就是转了个会，”叶秋说，“你这态度，跟他炸了蓝雨基地似的。”

      “什么叫‘就是转了个会’，蓝雨有什么不好的他要转会？我们蓝雨，宇宙第一战队，战绩辉煌，历史悠久！……”

       他滔滔不绝地说了很久，列举了许多靠谱或者不靠谱的证据，用以证明蓝雨是联盟中最好的战队。他说这些话完全是发自本心，但他并不指望能够说服叶秋。

        ……在叶秋心里，联盟中最好的战队，应该永远是曾经的嘉世吧。

        可叶秋并没有反驳他。

      “但你想没想过，于锋想要的也许不是最好的。”叶秋说，“他想要的是蓝雨不能给他的。”

        他的话让黄少天一怔。

      “他才比你小了两岁，总不能一直等着你退役，然后把核心的位置让出来吧？他跟你位置冲突了，这是事实。”

       这是许多人心照不宣的事。从于锋出道，展露锋芒开始，明眼人都看出了他和黄少天的竞争与冲突。就连黄少天自己也意识到了，可自始至终，没有人主动挑破这个事实。

       于是黄少天理所当然地忽略了这件事。他和于锋始终保持着良性的竞争关系，蓝雨没有内耗和分裂，反而是齐心协力地拿到了首个冠军。如今于锋走了，黄少天依旧理所当然地忽略着这件事，他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着于锋，并不认为自己对此负有责任……

       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能听到自己内心细小而微弱的声音，反复地发出着疑问。

       ……我真的没有责任么？

       他不能深想，不愿深想。他直觉地感到，这问题像一个深渊，是一个陷入就无法逃脱的陷阱。于是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指责的话，似乎只要说得够多，声音够大，内心深处那微弱的声音就会自行消失。可是叶秋此时就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把他一直忽略逃避的问题，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直到于锋离开，黄少天才意识到，对蓝雨来说，于锋比自己以为的更加重要。如果他早些发现于锋的处境，如果他能够更多地关注于锋的感受，如果……

       他一直努力地克制，让自己不要深想，不要假设。可在不知不觉中，他的潜意识里竟从未停止思考这个问题。

        这成了他的心结。

     “但你也用不着这么耿耿于怀吧。”叶秋继续说道，“这事又跟你没关系。”

      “……谁耿耿于怀了？靠，我这是关心战队的发展。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是蓝雨的一员我还不能关心一下蓝雨了？”黄少天下意识地否认着。

      “地位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争取的。”忽略了他的话，叶秋继续说道，“各凭本事，实力说话。你比他强，那你就是队内核心。天王老子来了也是这个道理。”

       ……他当然知道自己比于锋更强。 可叶秋说出来，感觉又是不同的。 

       为了这一句话，那一整个夏休期，黄少天都过得格外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