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ergreen

                                            32

       晚高峰有些堵车，最后是叶秋和苏沐橙先到了约定的火锅店。两个人见到卢瀚文都有点惊讶，但谁都没有多说什么。

       卢瀚文兴奋过头，一顿饭都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因为他的活跃，黄少天和喻文州之间的异样被很好地掩盖了。喻文州谈笑如常，黄少天也尽量多说了些话，但他总担心叶秋会看出不对劲来。

       可最早发现异常的居然是苏沐橙。

 

    “你眼睛怎么了？”火锅吃到一半，苏沐橙突然问。

       黄少天心里一惊，对上苏沐橙的目光，他就感到有些不妙。苏沐橙的表情温温柔柔的，眼神却十分狡黠，黄少天知道她又想要恶作剧了。

    “昨晚房间里有蚊子。”他把准备好的谎又撒了一遍，“好大的蚊子，G市的蚊子你有没有见过？凶起来能把纱窗都咬破。我们宿舍装了纱窗，根本没有用……”

       他喋喋不休地控诉起南方蚊子的凶残，苏沐橙像是失去了兴趣，专注地涮起了鹅肠。可叶秋听着听着，忽然说道：“是蚊子咬的啊？你这眼睛看着像是被文州揍了一拳，然后你哭了一宿。”

 

       卢瀚文觉得这笑话很好笑，哈哈大笑起来。苏沐橙也笑了，只是边笑边盯着喻文州看。

       喻文州笑道：“你还有心情讲笑话？今年挑战赛你们可是要打嘉世的，肖时钦一来，多少人默认嘉世升级了。”

   “那你不能和他们一般见识。”说到这里，叶秋忽然来了精神，“正好你帮我分析分析， 嘉世找来肖时钦，你觉得这决策怎么样？”

    “从长远来看，对嘉世实力是有提升的。”喻文州说，“但放在眼下的处境里，嘉世这个决策大失误。”

      他话音一落，除了叶秋，所有人都露出了或惊讶、或疑惑的表情。

 

   “你是说肖时钦和孙翔会有位置冲突么？”苏沐橙正色道，“但现在看来，肖时钦做出退让了。他和孙翔相处得还可以。”

   “不是位置冲突的问题。肖时钦处理人际关系方面还比较成熟，肯定不会让孙翔有抵触情绪。”喻文州解释道，“我是说嘉世在引援队内管理者的选择上失误了。肖时钦并不是合适的人选。”

   “那你说个更合适的人出来。”叶秋说，“嘉世挖得动的那种。”

   “嘉世是不是已经联系过你了？”喻文州问。

  

       听到他的猜测，黄少天顿觉匪夷所思。叶秋和嘉世的矛盾那样深，而且几乎全是嘉世的责任，听喻文州的意思，嘉世竟然还想叫叶秋回去？道德之类的且不论，嘉世这么大一个俱乐部，总不可能一点脸都不要。哪怕为了面子，他们都不可能再同叶秋讲和。

      他等着叶秋反驳，可叶秋竟然沉默了。

   “靠，不是吧？”黄少天真的惊了，“嘉世先是逼你退役，然后再求你回去？这什么骚操作？用脚指头想想你也不可能答应吧？那他们自取其辱是图什么？我怎么搞不懂他们的脑回路？”

   “搞不懂就吃点脑花，吃什么补什么。”叶秋说完，随手捞了块脑花扔在他碗里，又转过去和喻文州说话了。

 

    “你也觉得嘉世的磨合会有问题？”

    “会有很大问题。”喻文州肯定地说，“肖时钦的战术水平是很高的，但嘉世现在需要的，真的是很高深的战术么？”

    “战术不重要么？”卢瀚文问。

    “能被执行的战术才重要。”叶秋解释道，“嘉世首先要解决的是比战术更基本的问题。比如队内沟通，还有战术执行效率。”

    “还有队内氛围。”喻文州补充道，“肖时钦知道嘉世是存在问题的，但他肯定也低估了嘉世问题的严重性。否则他不会表现得这么有信心，更不会对嘉世的前景这么乐观。”

   “他也当了四年队长了，心里大概有数。”叶秋喝了口可乐，“嘉世都出局了，士气低迷、人心涣散肯定是标配。”

    “我猜他没意识到雷霆和嘉世的区别。”喻文州微微一笑，“在嘉世鼓舞人心，可比在雷霆提升士气难多了。”

    “嗨呀。”叶秋说，“我感觉你是在内涵肖时钦没见过世面。你这属于歧视了啊。”

 

       这话听得黄少天云里雾里，他有心发问，可以一想到今天喻文州的态度，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好在苏沐橙也没听明白，放下筷子问道：“什么意思啊？”

   “嘉世和雷霆的起点不一样，期待值也不一样。”叶秋耐心地对她解释，“雷霆连总决赛都没进过，多拿两个积分也好、常规赛排名上升也好，不管哪方面有一点进步，那都是历史性突破，他们的动力能不强么？嘉世的起点嘛……都三连冠了……”

      黄少天这才恍然大悟。

 

       对于统治了联盟1/3时间的嘉世来说，他们完成目标的成就感太弱了。赢了挑战赛重回联盟又怎么样呢？对于嘉世来说，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么？哪怕隔年他们就拿了总冠军，那也不过是重现了昔日荣光的三分之一……

       这种情况下，肖时钦想要通过描绘光辉前景来鼓舞士气，那可就不太容易了。毕竟对于嘉世队员来说，最好的结果，不过是一切回到原点。

 

   “肖时钦不管怎么努力，他满足的只能是队员的保健因素。激励因素不足，队伍的积极性很难被调动。”喻文州说。

   “保健因素是什么意思？”叶秋立刻问。

      喻文州简单地解释了一下，黄少天有些心不在焉，完全没听懂，叶秋倒像是懂了。

   “这是算什么范畴的概念？管理学？”叶秋问，“你还真是什么都学啊。”

   “基本的管理知识，你也应该学一点吧。兴欣现在什么都要你牵头，一开始规划得好一点，之后能轻松很多。我知道你们喜欢按经验处理事情，但有时候经验之谈也不全对。”

   “我哪有功夫。”叶秋说，“今天跟你们吃顿饭都属于不务正业了。再说我有事不是还能问你么？放着现成的管理学大师不请教啊？”

   “别别，你少来。”喻文州笑，“你这属于捧杀了。”

   “这就捧杀了啊？那我认真给你捧一个。喻文州，我们联盟的战术大师，蓝雨的大艺术家，未来的大资本家预备役，专精怎么剥削人的艺术……”

   “你算了吧。”喻文州拿筷子敲敲叶秋的碗，“我剥削你了么？你吃的也不少吧?”

   “你也剥削不着我啊。”叶秋说完，拿筷子一敲黄少天的碗，“少天怎么说？你们队长是不是恐吓你了？他请客你就不敢多吃是吧，这么半天你光吃空气了。”

 

       筷子敲在碗沿上，清脆的一声响。黄少天心里一惊，他怀疑叶秋已经看出喻文州和他之间有问题了。其实这也不难看出来，今天一整天，喻文州既没有看他，也没和他有任何直接的交流……

   “我是厚积薄发你懂不懂？吃火锅怎么能一上来就胡吃海塞，我是准备等你们都吃不动了再发力。菜还没上全吧，刚才还点了个虾滑和牛蛙没上呢。肉有什么好吃的，吃都吃腻了，牛蛙才是火锅的灵魂……”

 

       他随口敷衍着，一边掩饰地从锅里捞了些吃的，味同嚼蜡地吃了几口。叶秋也没再说什么，又去和喻文州讨论嘉世的问题，黄少天怔怔地听着，心里一阵阵茫然的刺痛。

      他想，叶秋一定猜不到，自己和喻文州之间发生了什么。

 

      事实上，连他都搞不清现在的状况究竟是怎么回事。昨天他冲动之下，脱口而出了一句“喜欢叶秋”，喻文州又是怎么想的呢？不要说他搞不清喻文州的想法，其实黄少天连自己的想法都搞不清，他现在也不懂自己怎么就说出了那么一句话。

      ……他到底想要怎么样呢？

 

      他的确是喜欢过叶秋的。在最初的两年里，他甚至有些狂热地对叶秋展开过追求。可那毕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他不是拖泥带水纠缠不清的人，他既然放弃了，那就是真的放弃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叶秋会和别人在一起。这设想让他心中酸涩，但并不是无法承受。无论叶秋和谁在一起都可以，哪怕是苏沐橙都可以，最后他都能够接受现实。他对叶秋早就没有了令人痛苦的占有欲。

      但唯独喻文州不行。

 

      ……那么问题是出在喻文州身上么？

      可自己原本并没有阻挠喻文州恋爱的想法。

      喻文州和谁谈恋爱都好，他绝没有任何立场干涉。如果现在是喻文州和苏沐橙两情相悦，他不但没有意见，甚至会极力赞成。

       可一旦对象换成叶秋，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呆呆地想了很久，连叶秋离席都没有注意到。过了一会，叶秋从外面回来，随手把一个装满零食的小盘子放在了黄少天面前。

     盘底磕碰在桌面上，响动让黄少天回过了神。叶秋并没有看他，还在跟喻文州说话，他们还在继续刚才关于嘉世的话题。

 

   “你今天怎么了？基本没吃东西。”苏沐橙说。

   “我刚才不是说了，吃火锅就要厚积薄发，后来居上。”黄少天敷衍道。

      说着，他拿起碟子里的零食吃了一口，卢瀚文和他争抢着，两个人很快把一小碟零食吃光了。这种火锅店自助取用的小零食，黄少天一直都很喜欢吃，他没料到叶秋连这种小事也注意到了。

       他也一定注意到了自己今天几乎没动筷子。

 

       叶秋就是这样的。几年下来，他从来没有特别热络的时候，但黄少天一直能感受到他看似随意的、细小琐碎的关心。和他相处久了，你一定能发觉他蕴藏在细节中的温柔。这温柔毫不刻意，因此愈发动人。

      ……也许喻文州就是发觉了这点，才喜欢上叶秋的。

 

   “……这肯定不是少天教的，一看就是跟你学的。”

       冷不防听见自己的名字，黄少天茫然地抬头，发觉叶秋是在跟喻文州讨论卢瀚文在网游里抢BOSS的事。两人说着说着，又谈到了挑战赛的赛程，黄少天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疑问没有解开。

 

   “老叶你到底报名了没有？报名了没有？”他赶忙问道，“挑战赛你肯定要参加吧？那名单里怎么没你的名字？” 

   “我报名了啊。”叶秋坦然答道，“换了个名字报名。”

   “什么名字？”喻文州问。

   “叶修。修理的修。”

   “挑战赛报名，一定要用真名吧？”喻文州又问。

   “是真名啊。”叶修无所谓地说道，“你可以理解为，叶秋和叶修都是真名。”

   “靠，什么情况，你怎么报个名都搞得这么复杂。”黄少天有些晕了，但他不能当着卢瀚文的面再去追问，“难怪媒体都被你搞得晕头转向，嘉世粉丝为了这点事真是物理性质上的反复横跳。你就没想过大家知道以后的反应？完了完了，我都能替你预想到一场血雨腥风……你挑战赛全程就都得用这个名字了吧？那我们以后怎么叫你？喊叶秋还是叶修？”

   “随便吧，都行。”

 

       叶秋说得十分洒脱，好像名字只是个无所谓的事，真的不在意别人怎么称呼他似的。可黄少天在他的神色中，分辨出了一丝很微弱的期待，于是他知道，叶秋其实不是真的不在意。

       他公开了一个新的名字。他希望别人能够这样称呼他。

 

       隔了一会，他喊了一声：“叶修。”

       他注意到他这样叫的时候，叶修忽然笑了一下。他开始絮絮地说些毫无意义的废话，而叶修就一直带着这个笑容，漫不经心地听着他说。一直到回去的路上，他还在想着叶秋……叶修的表情，那个微笑像火把似的，驱散了他心中的些许阴霾。

       他想，这个夏天，总算还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